锦城虽云乐。

云泥虽别,尘亦生辉。
=楚。

【丕植】过隙

踩着十月的尾巴混更新,伪史向,言情且OOC。



过隙


琐窗上树影一摇,风声里间着簌簌涌进屋堂。

来人径自越过木槛,收敛无前姿态略一驻足,将久磨风雪的氅子与一身料峭俱留在门内一步处。他未作声,昏灯老烛照不尽的室中伏着醉乡归客,界限难割的阴翳与似有似无的酒息教轮廓柔和,形容愈清瘦。

曹丕站在原地,并不关心何时能等来有意或是无意的醒转。薤上露,何易晞,少时光阴朝露齐咏,时至今日,终可以不在乎。何况他本不是事事牵心之人,哪怕四十载天梭一旋,固然有憾,未及太多不舍。

便也只多少春秋来去,戏武弄文,陛前人瞳中光影明灭几要吐尽七情——才催换株斜生棠棣,颓萎犹见不言旖旎,再令他今宵回梦三刻。 

向前推算,记不得确切时日——总之是南征回时,他们见了最后一面。雍丘风物迥异邺城,更不提十余年星移斗转,而曹丕在侍人斟酒之际无端抬眼,见那人宽大袖沿扫过案侧,仍不免要心头一动。


当年曹植及冠未久,座上名士公子相友,一行游至西园,诸人相继吟诗为赋。他作《芙蓉池作》,自觉未有胜逾平日,仍得旁人赞和。曹植则大抵将醉,迟迟悠然起身,启口却罕于人前昭彰了少年心性,目光一转向他投来:

 “公子敬爱客,终宴不知疲。 ”

诗中后来所撰,多少有与兄长应和相较之意。到末句时兴起长吟,扬扬袖尾拂落案上酒盏,素白颜色一滚,停在曹丕身前。

他只失笑,不高不低道了声好。 


翻几年便不一样了,兄弟如手足,也要争个左右高下。他在送行的队列里泣涕悲声的时候,余光瞥见颂毕长赋的少弟,目光游离而迟疑。分明察觉,他人或许不敢说破,又或许当是观棋不语,只他一个,缄口中多得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。 

……倒想起小时候,小院破落中斜斜伸入花枝,曹植不过七八岁,踮脚站在墙下。他从后面走过去,信手捉住枝头往下一压。

是时曹植身量已开始往上抽条似的长,落在大了整整五岁的兄长眼里还是小小的一团。小孩子当真讨喜,后来几十年不曾这样不争不抢地围着阿兄转——此处大可特指曹丕,曹彰生性好武,故而虽然亲近,他处却差了些。 

那天不多时曹彰也回来了,不顾一身跑马来的汗尘,仗着气力便要举曹植去碰那高枝。觑见亲弟一脸不情愿,便作势凶他:喊阿兄。 

曹植手攀上枝头,一本正经叫了声三哥。目光却越过他,向曹丕眨了眨眼,毫没有心虚的意思。言笑间曹丕回过头,才发现卞氏就站在不远处,眉眼间展露出不做太后时才有的温柔。 

生逢战时,她的夫在外奔征,她便当不得太多慈母戏份。何况大约天下父母大多都偏爱幼子,另外几个犯了错都要连累曹丕一句,他对她终只是敬爱有余。 

因由道不清,或许天下父母大多偏爱幼子,或许他回那个家总比弟弟少一些,又或许——

曹植十五岁时痴过剑术,他便信手取侍卫佩剑相试,开过锋的刃光雪亮干净,碰时清响如吟。事后足被卞夫人教训了大半个时辰,倒也无妨。只夜半里独自回想,忽而意转:她可是怕兄弟阋墙?

再念白日里栩栩剑影,便陡然鲠喉,无味起来。 

曹植大抵分毫未察。


此后二人行游郊野,一次登临后席地言谈,曹植兴盛之中,倏然探手抽了他腰侧佩剑。他心头骤一阵鼓噪,竟不确定那一刻自己是何面目。

他是上过战场的人。不同于曹植随父而征的游历,他曾自真正人人相残的沙场中策马奔出,身后是他们真正的长兄。可不论他有没有流露半分戾气乃至——曹植只是横了长剑,屈指弹铗作歌而已。 

年岁模糊里算不清当年心境,更不可推知旁人,光阴遮天蔽日一卷,原来有许多年都似目眇耳失,一无可知。 


烛花轻轻一爆,教曹丕自久忆里脱了身。在他微微合目适应骤来的昏暗时,曹植恰自醒来,沉沉目光一滞,霎时清明几分。 

应是久别了。他无由起念,却记不起缘由。 然而残存的昏昧与酒意令他不愿细究这位帝兄为何在此,普天之下,莫非王土么。在他驱去倦意起身效作俗礼之前,曹丕的声音先落入耳中。 

“上回问你可有辞赋予我看,今日如何了? ”

上回。曹植支起身,游散的思绪逐渐归复,霎时勾出个来回。


黄初六年,南征而返的帝王临过雍丘,宴饮间无端递来如此一句。多年前兄长与幼弟常有此问,而今他们隔着火烛,再度遥遥对视。

他是擅饮的,素来不怕醉,好似陈酿浸透身骨无畏。然而便只薄酒二三,他亦不怕未醉。 

“有,”那时弦声遮不住,他一字一顿道。“《赠白马王彪》。”


曹丕果然无再阅此篇的兴致,却也不曾露不悦之色。月余后京中传诏,却非徙封,洋洋篇幅冗长无新,大约只增邑五百四字是那人亲口。

天子喜怒自是惊天,而其中会否又有几分迟来温情,曹植有意无意,不曾去想。

雍丘是时风光颇好,他在书房研磨提笔,恰逢次子捧了幅字来请他看。他评得中肯,末而也不忘赞许少年几句。回过头来却忘了欲写之文,便信口问了声,阿父诗文,志儿最喜欢哪篇。

曹志明显怔了怔,声音微低却仍如实应道:“志儿喜欢《感鄄赋》。”

他不介怀,倒有些意料之中的意思,便挥笔在铺陈素纸上洋洒泼墨,写过其中旧句。

那一夜他复做了旧梦,雍丘一晤栩栩如真,他借烛光描摹那人形容,竟也品出几分微妙的病倦。

…他已开一朝之盛世,纵然征途劳碌,也总应贵相几分罢。可睁目所望的无边昏黑里再没余梦半缕,容不得曹植细细去察,白日里写过的字句跃上心头——忽不悟其所舍。

曹植没有再念下去。人神之道殊,他隐隐以为不详,便挥之忘却。


再后来,再后来。

冬雪一降,再待春风来扫,便是黄初七年了。


惊悟好似寻常,曹植只觉喉中哽郁愈沉,袖下收拢的五指一点点紧得僵滞。当然有,他不肯说出口,只在心头想。

曹丕的目光就随衣袖自他肩头向下垂去,醉中弄墨不见他笔颤分毫,今日稀奇。他没再问,算着光阴再度仔细打量了曹植一阵。

“又不愿意?无妨…嗯,独郁伊而莫诉兮,追顾景而怜形。”

原先被悬在门侧的大氅重披肩上,他缓缓系整,念句时神色埋入屋梁的阴影。某些曹植十余年里不甚爱回想的时刻里曹丕总以写己之诗玩笑,一句翩翩我公子便能被他捉来说去不知几遍。

然而今夕曹丕再无多言,只转身面向屋外风雪夜色之际,轻飘飘落下一句。

“我看过了。”

曹植未应答,目光定定落在背影上,攥不住。误入室中的寒气大抵要将他冻没,只眼角一点温热,不能动,不能说。

本不该来的旧客似乎笑了笑,一抖氅子,再度走入天地间无边的冬色。

“追慕三良,好。”


窗外轰然一声,催他再度睁开双眼。
曹植哑声唤人来问,原是夜来霜雨压折了庭木。梦息与醉意翻涌间,他自案前支起身,借着将涸余墨提笔。

…黄初八年正月雨,而北风飘寒,园果堕冰,枝干摧折。

目中温涩迟迟化于实处经行颊侧,而旧事与梦身终若过隙,寥寥数言,来不及。


也是这一日,曹小公子书房里无端少了幅字,几经问查也无所得。他去央父亲再写时,曹植却似出神,半晌挥笔落字,未重写《感鄄》之句。



END。


*曹丕《芙蓉池作》与曹植《公宴》同时而作的说法完全是因为二者形似唱和,内容多有相近,私设无实证。
*独郁句与追慕三良均出自曹植《文帝诔》,“追慕三良,甘心同穴”。
*《感鄄赋》即《洛神赋》。

评论(1)
热度(57)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锦城虽云乐。 | Powered by LOFTER